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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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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6 章

==第二十六章==

夜色濃郁得近乎化不開, 邰谙窈至今還未回到聞樂苑。

良妃在朝陽宮中暈倒,其餘人都能明哲保身,但邰谙窈作為良妃的嫡親妹妹, 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坐視不管,否則輕易落得一個薄涼的名聲。

蔌和宮中, 邰谙窈坐在床榻邊, 太醫正在給良妃診脈, 扶雪在一旁擦著眼淚。

殿內格外安靜。

皇後娘娘還在朝陽宮安撫馮妃和處理後續, 自然是沒有跟來, 太醫診脈片刻, 皺眉收回手:

“良妃娘娘是郁結在心, 一直心神不穩導致的昏迷,微臣給娘娘開一副安神藥, 切記,近期不要讓娘娘再受刺激。”

太醫留下藥方離開。

殿內響起扶雪綿綿不斷的哭聲, 很壓抑,透著心疼和難過。

邰谙窈垂眼看著良妃,她躺在床榻上,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, 和朝陽宮那位馮妃一時間竟說不出誰更淒慘些。

她不解。

良妃大仇得報, 還有什麽郁結在心的?

扶雪倒是窺得些許內情, 心底怨恨皇上的絕情,又替娘娘覺得命苦, 分明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馮妃, 這世間豈有不許親娘替孩兒報仇的道理?!

今日的晚風很涼, 刮在人身上有股刺骨的冷意,邰谙窈守了一會兒, 親眼見良妃喝了藥,才臉上露出一抹疲倦,她恰時地嗆咳了聲。

扶雪立即回神,終於想起二姑娘還在這裏,她抹把臉,振作起來:

“時辰不早,儀美人早點回去吧。”

邰谙窈沒有推辭,她只是看了眼良妃,面上有點躊躇不定,許久,她低聲說:“好好照顧娘娘。”

她離開蔌和宮時,外間正是冷風最盛的時候,她早讓擡儀仗的宮人回去休息,如今,只能和秋鳴一步步地往聞樂苑挪。

秋鳴替她理了理披風,摟緊了她,盡量不讓冷風刮到她:

“主子靠著點奴婢。”

邰谙窈心不在焉地回了聲,她還在想良妃昏迷一事,許是過於入神,不自覺地將不解問出了聲。

秋鳴沈默了片刻,才低頭回道:“奴婢聽說良妃娘娘是及笄那年就入了宮。”

情竇初開時入宮,被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寵愛數年,又有其餘人作比較,很容易生出少女情懷,七年光景,良妃娘娘在宮中全身心地圍著皇上轉,豈會不心動?

而今日一事,皇上和良妃娘娘之間註定會生出隔閡,再回不到從前。

邰谙窈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,不由得掀了掀杏眸,這皇宮在夜裏時格外安靜,冷風呼嘯,怎麽都走不到盡頭,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。

她安靜了許久,驀然,呼出了一口氣:

“快走吧,好像越來越冷了。”

*******

馮妃小產,宮中仿佛都鋪上了一層陰霾,聖駕又是許久不進後宮。

從中秋宴後,良妃就一直在宮中養病,不曾再踏出宮門一步,綠頭牌也順勢被取了下來,宮中眾人察覺到內裏的暗潮洶湧,不論是妃嬪請安還是宮人辦事都低調安靜了不少。

邰谙窈應當是其中最能察覺到變化的一員。

她之前裝病的一月,聖駕也是不進後宮的,但不論是中省殿還是禦膳房,都不敢怠慢聞樂苑。

甚至是頗有些殷勤。

而現在,邰谙窈明顯察覺到宮中待她態度的轉變,眾人猜得出馮妃小產和良妃脫不了幹系,也從中隱隱意識到良妃不會再有往日榮光,邰谙窈本身就是沾了良妃光才能入宮的人,自然也跟著受到了影t響。

邰谙窈站在閑庭中,她朝外看了眼:

“小松子還沒有回來?”

小松子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去禦膳房拎午膳,至今未歸。

秋鳴臉上的神情有點勉強,又有點不忿:“許是途中被什麽事耽誤了。”

能有什麽事耽誤?不就是禦膳房那群人見聞樂苑有失勢的跡象,就開始捧高踩低。

邰谙窈輕垂著一雙杏眸,她穿著胭脂色的單薄宮裝,閑庭內飄零下的落葉仿若也給她添上些許寂寥,綏錦出來時就見到這一幕,拿著披風替主子披上:

“入秋轉涼,主子註意身體。”

小松子是在一刻鐘後才回來的。

一回來,站在閑庭中的眾人就發現他的不對勁,他衣擺出臟了汙垢,尤其是膝蓋附近,臉頰也略微有點紅腫,見主子朝他看來,他立即低頭掩飾住狼狽,一手緊緊地拎著食盒。

邰谙窈杏眸中的情緒驀然一點點地冷了下來。

小松子躬著身,擠出笑聲:“主子,奴才把午膳取回來了,現在是否要擺膳?”

邰谙窈許久沒有說話,只是安靜專註地看著他,被罰了掌摑時也沒覺得難受的小松子忽然有點鼻酸,他忙不疊地低頭掩飾住。

在小松子漸漸不安時,邰谙窈終於出聲:

“發生了什麽?”

小松子嘴唇動了動,難得地有點啞聲。

秋鳴在看見他這一身狼狽時,就氣得不行,顧忌著主子才按住了情緒,見主子發問了,小松子還在糾結猶豫的,直接惱聲問:“藏著掖著作甚?還不快說!”

小松子砰一聲跪在了地上,他吸了吸鼻子,低頭道:

“奴才回來時遇到了雲貴嬪的儀仗,雲貴嬪的宮人小林子說奴才沖撞了主子,罰奴才掌摑三下,奴才這才回來晚了。”

小松子覺得他簡直冤枉死了。

禦膳房怠慢,他明明去得早,也讓他排在了幾個主子後面,怕膳食涼了,他一路回來得有點著急,但再怎麽樣,他也不敢沖撞主子。

見到雲貴嬪儀仗的第一時間,他就立即避讓了過去,但還是被小林子揪了出來。

小松子其實心底清楚,不過是那次在禦膳房他和小林子有了沖突,小林子故意找茬罷了。

一聽是雲貴嬪,秋鳴驟然有點啞聲,她郁悶地皺眉:“這雲貴嬪是要做什麽?”

邰谙窈顯然也是想到那次和頡芳苑的沖突,她懨懨地垂眼,掩住眸中的冷意,許久,她說:

“下去擦點藥,這兩日不必要來伺候,好好休息。”

小松子忙忙磕頭:“奴才謝過主子。”

小松子回來時,其實也怕主子怪罪他,畢竟雲貴嬪比主子位份高,對於現在的聞樂苑來說,招惹了雲貴嬪只會雪上加霜。

沒被怪罪,還得賜藥和休息,小松子心底越發慶幸自己跟了個好主子。

等膳食被擺好後,早就涼透了,綏錦看得直皺眉,主子身體不好,這些冷菜冷肴根本沒法入口,邰谙窈沒有挑剔,撿了兩樣入口,嘗著口中的膩味,臉上的情緒越發淺淡。

秋鳴本來還想說點什麽,見到這一幕,不知為何堪堪止聲。

聞樂苑宮人被罰一事沒有鬧出什麽風波,穎婕妤倒是得了消息,畢竟這兩人沒一個是她喜歡的。

對於漸漸有頹勢的儀美人,穎婕妤不喜,但也有點看不上眼,她了解了下事情的來龍去脈,忍不住嘲諷道:

“都說她清高冷傲,但不照樣是個氣性小的。”

怡念沒有和她唱反調:“主子何必管她們,讓她們鬥去就是。”

怡念心底其實隱隱有點擔憂,主子之前的高調張揚招惹了許多麻煩,她不想讓主子再插手雲貴嬪和儀美人一事,這宮中最主要的還是籠絡聖心。

怡念自然而然地轉而道:

“奴婢聽說今日皇後娘娘去了一趟養心殿。”

皇上這半年來進後宮次數都少,接連兩位娘娘小產,也讓皇上對後宮生出不滿,近來一直不曾來過後宮,皇後娘娘這一趟去養心殿,想也知道是勸誡皇上。

聞言,穎婕妤眼睛一亮:“果真?”

得到肯定答覆後,穎婕妤直接把雲貴嬪和儀美人拋在腦後,她讓怡念給她梳妝打扮,又讓怡念親自跑一趟敬事房打點。

於此同時,趙修容也得了消息,她勾唇輕笑:“還是耐不住性子。”

玲霜正在替殿內更換熏香,聞言,也知道她在說雲貴嬪,不過,玲霜有點不解:

“皇上惱了良妃,儀美人也跟著失勢,雲貴嬪會選擇在這時發作不是正常麽?”

雲貴嬪本就位份比儀美人高,刁難了一個奴才而已,想來儀美人也不敢有怨氣。

趙修容不虞地皺了皺眉,瞥了她一眼:

“你真覺得她能讓皇上破例給她賜下儀仗,全是倚仗良妃?”

玲霜一楞,待回過神,也覺得不可能。

再想起儀美人的那張臉,玲霜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,拋開良妃不談,只論儀美人這個人,其實也有點麻煩。

禦前,張德恭推開殿門走進來,待將禦案上已經涼透的茶水替換了後,才壓低了聲音道:

“皇上,敬事房的人來了。”

時瑾初下意識地讓人走,但想起今日來過一趟的皇後,最終還是撂下筆,口吻淡淡:“讓他進來。”

劉公公捧著綠頭牌進來時,心底對皇後娘娘一萬個感激,鬼知道這一個月來,他每次來禦前都是被拒之門外。

得虧太後娘娘不在宮中,否則非得找他去談話不成。

劉公公是會收點後宮的好處,但也不敢太亂來,例如今日,他只是稍稍把穎婕妤的綠頭牌擺得顯眼了一點。

托盤上不見馮妃和良妃的綠頭牌,時瑾初掃了一眼,直接略過穎婕妤的牌子,他瞥見那枚紫述香樣式的牌子,淡淡的白玉雕刻而成,他其實知道這個牌子下面刻的是誰的名字。

他這個或許不會愛屋及烏,但絕對是個喜歡遷怒的人。

時瑾初忽視掉那枚紫述香的玉牌,從下往上隨意翻了一個。

劉公公定睛一看,心底覺得有點意外。

居然是蔣寶林,還真是好運。

侍寢的消息傳遍後宮,眾人都不解為什麽會是蔣寶林侍寢,穎婕妤也氣得要命,她刻意打點了一番,居然讓蔣寶林得了巧去!

消息傳到合頤宮時,聞樂苑和常樂軒的氣氛截然不同。

常樂軒歡天喜地在準備侍寢前的事宜,而聞樂苑的氣氛則是格外凝固,秋鳴出去時,都能看見常樂軒的宮人特別神氣地沖她擡起下頜。

秋鳴翻了個白眼,再是得了一日侍寢,蔣寶林的位份也和自家主子比不了,也就是主子脾氣好,也不知道常樂軒有什麽好得意的。

邰谙窈趴伏在軟塌上,托著下頜,一雙杏眸很是安靜地看著殿外。

與此同時,聖駕正在往後宮來,眼見路線越來越熟悉,時瑾初掀起了眼:

“怎麽走得這條路?”

張德恭納悶地回話:“是去合頤宮,沒錯啊。”

時瑾初沒再說話。

張德恭在心底品了品,終於意識到什麽,他訕笑一聲,感情皇上根本不記得蔣寶林也住在合頤宮啊。

一刻鐘後,鑾駕在合頤宮前停下。

元寶拎著燈籠在前面帶路,時瑾初不會認錯方向,在轉向西偏殿時,他視線的餘光中仿佛瞥見了什麽,他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。

常樂軒近在咫尺,宮門敞開,時瑾初視線內也出現了游廊上翹首以盼的蔣寶林的身影。

張德恭卻是註意到了皇上的停頓,就在這時,他們看見合頤宮門口走進來一個宮人,手中拎著食盒。

時瑾初掃過去一眼,這合頤宮只住了兩個人,今日常樂軒侍寢,禦膳房再不會辦事也不可能這時才給常樂軒送晚膳。

所以,來人只能是聞樂苑的人。

秋鳴也沒想到會這麽巧地遇見聖駕,她離得遠遠的,就利落地跪地請安。

時瑾初也分不清某人是不是故意挑的時間,他眸中的情緒淡了淡,隨口一問:

“朕記得晚膳時間已經過了。”

這話肯定不是問秋鳴的,只能張德恭回答,再聯想來時皇上的問話,他心底咂摸了一下,悻悻地回答:“或許是耽誤了。”

宮中常有鬧騰,張德恭本來沒準備告訴皇上中午發生了什麽,現在卻是三言兩語地把午時的事情說了出來。

秋鳴聽不清這邊的對話,等覺得聖上不會註意到她時,就拎著食盒回了聞樂苑,小松子得了恩典休息,這去取膳的事就落在了她身上。

時瑾初已經走到了游廊處,蔣寶林身段盈盈地服身請安,臉上眉眼都是迎合的喜悅:

“嬪妾見過皇上。”

她柔柔一拜,擡頭看向時瑾初,許是藏著很多期盼和歡喜,一時間,她也眼波流轉,頗有點勾人。

時瑾初簡短地t頷首,蔣寶林就嬌羞地準備將手遞出去,誰知道時瑾初直接越過她進了殿內。

蔣寶林渾身一僵,滿臉的笑意差點沒維持住。

一旁的張德恭眼觀鼻鼻觀心,只當沒看見蔣寶林尷尬的一幕,蔣寶林頓了頓,才平覆了心情,轉身也進了殿內。

膳食琳瑯地擺了一桌,蔣寶林看見殿內情景,又忍不住露出一抹笑。

她許久不見聖顏,禦膳房對她也是平常,哪有今日的殷勤,蔣寶林感受到這其中的差別,只巴不得皇上經常留宿常樂軒,蔣寶林落座在時瑾初旁邊,不斷道:

“嬪妾最是喜歡這道清蓮魚丸,皇上嘗嘗是否喜歡?”

她持著公筷,親自夾了一顆魚丸到時瑾初碗中。

時瑾初掀眼覷了她一眼,也沒拒絕,簡單地嘗了一口,卻沒作評價,蔣寶林不由得有點失望。

蔣寶林還想再說點什麽,時瑾初已經撂下了木箸,淡淡道:

“安置吧。”

蔣寶林呼吸一緊,也不敢再說什麽,忙忙松下木箸,服侍著時瑾初進了內殿。

聞樂苑中,邰谙窈難得有點失眠,在床榻上翻來覆去許久,她沒感覺到困意。

她心底藏著事,有今日的小松子被罰一事,有平日中宮人越來越怠慢一事,也有良妃養病閉門不出一事。

她眸中的情緒不斷,最終一點點歸於平靜。

夜已經好深了,邰谙窈終於肯閉眼睡去。

翌日早上,邰谙窈醒得不早不晚,和她平日中醒來的時辰相差無幾,待洗漱梳妝完,綏錦叫了她一聲:

“主子,儀仗準備好了。”

邰谙窈昨日睡得晚,難免有點懨懨地,她臉色稍白了些許,蹭在綏錦肩膀:“困。”

綏錦疼她,這時摟著她哄道:

“等請安回來再睡。”

誰也沒想到,和平日中差不多的請安時間,會在合頤宮宮門口遇見聖駕,儀仗驟然停下,邰谙窈不明所以,探頭望了望。

有人聽見動靜回頭,恰好望見她探身而出的一幕,步搖輕垂,晨間的暖陽都貪戀地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,格外偏愛,叫她看過來時的眸眼都是顧盼生姿。

時瑾初腳步不著痕跡地一頓,四目相視間,輕而易舉地看見她一楞。

她立即收回視線,仿佛被燙到了一樣,忙忙地下了儀仗,朝前走了兩步,離得不遠不近,她折下腰肢服身行禮。

全程安靜,直到那一聲:

“嬪妾請皇上安。”

她低眉順眼,只露出一截白皙尖細的下頜,和略有些蒼白的臉色。

時瑾初忽然覺得,他有許久沒見到她了。

分明她什麽都沒有做,但良妃擱在二人中間,也平白地叫二人疏遠了很多,她沒有先前在他面前的赧意和各種裝模作樣的小心思,整個人就好像第一次入宮探望良妃時的拘謹和安靜。

他對良妃一事有疙瘩,對和良妃有牽連的人也在遷怒。

她心知肚明,也很有自知之明。

但見到她這個樣子,時瑾初莫名有點看得不順眼。

驀然,他伸手拉起某人,邰谙窈一驚,她愕然和茫然地看著眼前人,半晌吶聲:“……皇上?”

時瑾初淡淡應了聲。

他擡手撫了撫她有點白的側臉,手底傳來些許涼意,他問:

“又病了?”

輕描淡寫的語氣,仿若這段時間二人心照不宣的冷淡不覆存在。

邰谙窈杏眸輕顫了下,她抿著唇,似乎對眼前情景有點無措,許久,她低下頭:

“沒有,只是昨晚沒睡好。”

時瑾初掀眼看向她,昨晚沒睡好,為什麽?

答案好像有點不言而喻。

時瑾初垂眸沈默了片刻,他扣著她的手,沒問原因,而是道:“請安結束,來禦前伴駕。”

邰谙窈錯愕地擡眸看他。

時瑾初只是平靜地再補了一句:

“朕讓張德恭來接你。”

邰谙窈想到請安結束後,張德恭出現坤寧宮前接她的場景,倏然有點頭皮發麻,她忙不疊拒絕:“不!不要,嬪妾自己去就行。”

她臉上飄了點紅,有點窘又有點赧,比那副蒼白的模樣叫人順眼得多。

時瑾初沒有勉強她,今日沒有早朝,但他有朝事要忙,沒再停留,轉身上了鑾駕。

等視線中再看不見聖駕,秋鳴忍不住地興奮低聲:

“皇上還是看重主子的!”

她低聲解釋:“除了良妃娘娘和趙修容,皇上也只召過主子禦前伴駕。”

邰谙窈冷靜地頷首應了一聲。

許是她過於平靜,秋鳴激動的情緒也漸漸冷卻下來,她有點不解:“主子不高興麽?”

邰谙窈偏頭,仿佛有點驚訝她會這麽問:

“當然高興。”

在這宮中,能被皇上看重,才有任性妄為的資本,她得了恩典,當然會覺得高興。

秋鳴半信半疑,她怎麽沒覺得主子高興?

邰谙窈收回視線,淡淡地說:“你不是也說了,在我之前,還有良妃娘娘和趙修容也得過這個恩典,高興便罷了,不值得亂了分寸。”

秋鳴啞聲,聽懂了主子的意思,不禁有點羞愧,和主子相比,她是有點不夠穩重。

邰谙窈在宮門前遇見聖駕一事,別人或許不知道,蔣寶林卻是得了消息,她氣得牙癢癢:

“早不去請安,晚不去請安,偏挑皇上離開的時候,說她不是成心的,誰信?”

蔣寶林慪死了。

她昨日侍寢,今日故意拿喬,想要晚一點去請安,誰知道這點空蕩居然被儀美人鉆了空子。

松玉欲言又止,她想說,儀美人和平日中請安的時間沒什麽區別,但見主子臉上的惱意,松玉到底是沒敢說,怕會被主子遷怒。

請安時,風平浪靜,雲貴嬪坐在邰谙窈上首。

邰谙窈輕易就能看見雲貴嬪端著茶水一口一口抿著,她對貢茶見識很少,但來了宮中後,禦前賞過不少,如今也對名貴茶葉也是能說出一二的。

邰谙窈抿出一抹淺淡的笑,她問:

“雲貴嬪喜歡白毫銀針?”

雲貴嬪瞥向她,昨日她罰了儀美人的宮人,也有準備儀美人會發難,如今一點不意外儀美人的主動搭話:“儀美人也喜歡?”

旁邊有人聽見二人對話,不由得捂住唇笑了笑:

“每年宮中進貢的白毫銀針,其中一半都送到頡芳苑中,其他人哪有機會能嘗到。”

邰谙窈仿若沒聽見這話中對她的輕諷,她彎著杏眸點了點頭:“嬪妾初入宮時,皇上給嬪妾賞了許多貢茶,其中也有這白毫銀針,嬪妾也覺得很喜歡,沒想到這麽巧。”

她說沒想到這麽巧,雲貴嬪眸底情緒有點寡淡下來。

她一直覺得這白毫銀針除了坤寧宮中,皇上只賞過給她,她本覺得這是特意待遇,結果忽然被告知,全是她想多了,儀美人早在入宮時就得過這種賞賜,根本不是什麽特殊,她卻還在沾沾自喜。

本來說話的妃嬪也臉色僵住,她才說過別人沒機會嘗到,就被儀美人打臉,能不尷尬麽。

邰谙窈沒有就著這件事再說什麽,好像真的只是隨口一說罷了,直到請安結束,她也沒有提起一句小松子的事情。

雲貴嬪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。

等請安結束,雅杏低聲安慰她:“主子何必將她的話放在心上,良妃都失勢了,沒有了靠山,她一個位低於您的美人,不過虛張聲勢罷了。”

邰谙窈沒管這對主仆的對話,請安結束後,她連聞樂苑都沒回,直接讓儀仗轉道去了禦前。

這一幕被許多人看在眼底,周嬪和姚美人走在一起,目瞪口呆:

“她瘋了不成?”

誰不想去禦前伴駕?但得過這個恩典的人寥寥無幾,曾經躍躍欲試的妃嬪都落得過沒臉,時間長了,就沒人敢再冒頭。

再是想見聖上,或是表殷勤,也都是派個宮人去送點吃食。

周嬪自顧自地猜測:“難道是太久不見聖上,再加上昨日一事,被刺激到了?”

姚美人只是看著那行儀仗良久才收回視線,對於周嬪的猜測,她只是笑了笑:

“也許儀美人能夠成功呢。”

雲貴嬪很快也得知了這個消息,她臉色驟然一沈,冷聲命令:“盯著她,我要知道她進去了沒。”

邰谙窈不知道這麽多人關註她,她聽秋鳴說有過先例,只將這件事當作平常。

儀仗到了禦前,張德恭離得老遠就瞧見了,忙忙迎上前來。

邰谙窈剛下儀仗,就聽張德恭說:

“給儀美人請安。”

張德恭領著她上了長廊,低聲道:“皇上正在裏面和朝臣議事,請美人在偏殿等候片刻。”

要是其他人,張德恭早讓人回去了,但誰叫他早上親耳聽見是皇上下令讓儀美人來伴駕的呢,他只好讓儀美人先等等。

邰谙窈分得清輕重,偏殿備了糕點和茶水,甚至水果也擺了許多。

屏風隔著外面的視線,一張軟t塌被擺在殿內,好不享受,邰谙窈瞥了眼那張軟塌,也不知有沒有人躺過,她平靜地收回視線,只是坐在了矮案邊,她對張德恭說:

“公公去忙,不必管我。”

張德恭的確很忙,恭敬地退下,秋鳴也跟著進來伺候,茶水還是熱的,邰谙窈猜測是張德恭讓人提前準備了。

邰谙窈抿了一口,茶香溢在口腔中,很熟悉的味道,是碧螺春。

只是初見時隨口提到的,沒想到禦前還記著。

邰谙窈沒等太久,一杯茶水還沒喝完,就有宮人來提醒,皇上請她過去。

邰谙窈攏了攏破風的衣襟,才和宮人離開,殿門被推開,張德恭沖她笑了笑,沒有跟著進來,只有她一人踏入了殿內。

殿內開著楹窗,暖陽灑進來,一點也不暗淡。

位置上的人聽見動靜,擡起頭看過來,他許是還沒有從朝前回神,眉眼有著一股逼人的氣勢,令人不敢直視。

邰谙窈沒有在臺階下停住,而是直接上了臺階,站到龍椅邊,才要做服身請安的作態,時瑾初攔住了人:

“不必多禮。”

殿內寂靜,只有她們兩個人,離得又這麽近,氣氛格外容易變得不同。

他問她:“會不會研磨?”

雖是長在舅母家,但琴棋書畫她還是略通一二的,尤其是養病,讀書便成了她唯一的消遣,她自然是會研磨的。

她說:“嬪妾會。”

一只手還在他掌心握著,她也沒有要抽出來的意思,時瑾初擡頭看了她一眼,終究是松了手,他說:

“等批完這些。”

簡簡單單幾個字,也沒說待會要做什麽,卻有點讓人呼吸發緊,仿佛是別人在催促他、而他在安撫一樣。

邰谙窈稍稍睜大了杏眸,她惱得耳根子都有點紅,冷不丁地抽出手,轉過身側背著他,一言不發地開始研磨。

她今日佩戴了香囊,隱隱有點暗香溢出,時瑾初偏頭看了一眼,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在邰谙窈覺得手腕有點酸時,忽然有人勾住她的腰肢,她一怔,沒有抗拒,順勢地倒在某人懷中。

她仰起白凈的臉,憋得有點紅,她說:

“您一點也不認真。”

時瑾初掃了她一眼,對她的控訴照單全收,他輕描淡寫:“是你小看了自己。”

這般的紅袖添香,聖人才能心無旁騖。

勾住她腰肢的手越漸在說明什麽,邰谙窈咬住唇,她杏眸悄瞪著某人,呼吸微微發緊,她咽了咽口水:

“……這裏不行。”

時瑾初覷向她緊攥住他肩膀的手,輕挑眉,他俯身親了親某人,短促地笑了聲,打橫抱起某人越過屏風進了偏殿。

準備將她放在軟塌上,時瑾初敏銳地察覺她身子一僵,他看向她:

“怎麽了?”

邰谙窈垂著眼,一言不發。

時瑾初驀然想起了那日她侍寢時催促著他沐浴的一幕,隱隱了然她在抵觸什麽。

她的披風掉落在了禦案邊,如今只穿著一身單薄的裙裝,衣襟也被胡鬧得有點散亂,她在這其間染上些許春色,一截白皙的脖頸透骨生香,偏她眸眼低垂著,好好的氣氛被凝滯,也讓人不舍得惱她。

片刻,她仿佛察覺到氣氛不對,擡起杏眸,有點不安地將抵觸藏起,乖順地擡起雙臂勾住他的脖頸。

依依軟軟地奉上唇。

瞧她乖的,襯得他格外不是人。

時瑾初冷不丁掐住她的下頜,慣來懶得解釋的人,冷淡撂了句:“沒有過人。”

邰谙窈怔住。

有人替她一點點攏上衣襟,邰谙窈渾身僵直,她擡起臉,聲音很輕地問:

“您……不要了麽?”

她衣裳整齊,卻仿佛被欺負得慘了,杏眸猝不及防地紅了起來,攥著他衣袖不松手,指骨都在漸漸泛白。

時瑾初扣住她的手,掰開她的手指,沒有回答她的話,而是問:

“餓不餓?”

邰谙窈分不清他的情緒,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惱了,是不是覺得她不知好歹。

時瑾初沒等她回答,揚聲讓外面人傳膳,許是知道她在擔憂什麽,淡淡道:

“沒惱你。”

只是有些氣氛被破壞了,的確沒了繼續的興致。

她還是一錯不錯地看著他,時瑾初覺得她煩,慣是會裝可憐,這滿後宮敢在他面前表現嫌棄的也只有她一人。

時瑾初沒忍住掐了掐她的臉:

“起來用膳。”

許久,他垂眼,添了句:“晚上去看你。”

邰谙窈終於有了動作,她坐起了身子,時瑾初要轉身時,她環住時瑾初的腰,時瑾初一頓,她卻一點點將整個人都靠在他懷中。

時瑾初不得不低頭去看她。

她仰起臉,顯然知道自己的優勢,杏眸中透徹,好像只裝他一個人,讓人明知虛情假意,也得承認,她這般模樣真的好乖巧:“您別生嬪妾的氣。”

片刻,時瑾初偏過臉。

一頓午膳用膳,邰谙窈才回了聞樂苑,她不知道,這段時間後宮都要鬧翻了。

誰都沒想到她真能在禦前待這麽久。

頡芳苑中,雲貴嬪臉色冷得不行,殿內宮人死死地低著頭,不敢說話。

外人不知,但頡芳苑的宮人卻是知道,雲貴嬪也曾試探過能否去禦前伴駕,被皇上淡淡一句“不喜”被駁回了。

等到了聞樂苑,邰谙窈才發現李太醫居然已經在了。

她有點納悶:

“太醫怎麽來了?”

李太醫幹笑:“皇上命微臣來給儀美人診脈。”

邰谙窈陡然想起辰時遇見時瑾初,他問她是不是又病了一事,她幾不可察地眨了下眼,請太醫進了殿內。

診脈後,李太醫低頭說:

“儀美人的身體無礙,但皇上命微臣給儀美人調理身體,接下來,儀美人也許要喝一段時間的補藥。”

邰谙窈臉色一僵,她是年少時久病,但不代表她喝慣了藥。

她仍舊不喜藥味。

心底埋怨時瑾初給她找事,但她表面上還是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:“勞煩太醫替我謝過皇上。”

等太醫走後,綏錦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麽,冷酷道:

“奴婢看著主子,主子不要想著蒙混過關。”

綏錦什麽都會依著邰谙窈,唯獨不會叫她拿自己的身體胡來,就像年少時邰谙窈哭得再狠,綏錦也不會同意她不喝藥。

邰谙窈嘴硬:“我沒說不喝。”

於是,等傍晚時分,時瑾初來聞樂苑時,就迎來一個強顏歡笑的儀美人。

時瑾初挑了挑眉:

“誰惹你了?”

邰谙窈瞥了眼綏錦,沒敢說話,她抿出一抹笑:“沒有。”

直到綏錦端來藥碗,她悶悶地看向他,時瑾初才了然地察覺什麽,他沒有一點心軟,而是敲了敲藥碗,頷首:

“喝完。”

省得不知什麽時候就倒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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